烈焰中的浪漫
熊良華
《方志敏全集》收錄了方志敏1922年5月到1923年4月創(chuàng)作的6首白話詩,。我推想,，這應(yīng)該不是方志敏詩作的全部，只是見諸報章而流傳下來的幾首詩作,。方志敏應(yīng)該是喜愛讀詩寫詩的,。詩是最富浪漫的文學(xué)藝術(shù)形式，需要作者有足夠的想象力和表現(xiàn)力,。我相信,，方志敏骨子里是有很多浪漫主義成分的。少年時他寫的楹聯(lián)：“心有三愛,，奇書駿馬佳山水,；園栽四物，蒼松翠竹潔梅蘭”,，以致他的孩子取名用的也是“松,、柏、竹,、梅,、蘭”,，這不就是他浪漫情懷的見證嗎？方志敏不但寫詩,，還寫小說,、散文、劇本,，還自己當(dāng)演員,，《方志敏全集》就收錄了他的小說《私塾》《謀事》《狗兒的死》、劇本《年關(guān)暴動》,。方志敏發(fā)表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私塾》,，描寫細微，幽默詼諧,，讓讀者在忍俊不禁后會有絲絲苦澀,，不得不去思考舊教育的弊端。他在上海用自己經(jīng)歷寫的短篇小說《謀事》,，用精煉的文字刻畫出牧師的虛偽冷酷和窮苦學(xué)生的尷尬屈辱,，表現(xiàn)出社會底層的艱難困苦�,！吨\事》當(dāng)年年底和魯迅,、郁達夫、葉圣陶等作家的作品一起,，被選錄進上海小說研究社1923年的《小說年鑒》,。千回百轉(zhuǎn)、蕩氣回腸的散文《可愛的中國》更是被譽為愛國主義的千古絕唱,。
《方志敏全集》收的這幾首詩,，讀了感到很壓抑。從這幾首詩創(chuàng)作的時間看,，這一段時間,，方志敏已經(jīng)開始接觸并接受馬克思主義，他為黑暗中國的苦難深深地痛苦,，為喚醒民眾拯救中國奔走呼號,。這幾首詩的基調(diào)是悲憤而深沉的，甚至是痛苦的吶喊,。如1922年6月21日在九江寫的《嘔血》,，他寫道：
我是個無產(chǎn)的青年！
我為家庭慮,；
我為求學(xué)慮,；
我又為無產(chǎn)而可憐的兄弟們慮。
萬慮叢集在這個小小的心兒里,，
哪能不把鮮紅的血擠出來呢,？
呵,！是的，無產(chǎn)的人都應(yīng)該嘔血的,，
都會嘔血的——何止我這個羸弱的青年,；
無產(chǎn)的人不嘔血，
難道那面團團的還會嘔血嗎,？
這可令我不解,！
我為什么無產(chǎn)呢？
我為什么嘔血呢,？
離開上海時在輪船上寫的《 血肉》,，他從大都市表面的繁榮看到了舊制度的罪惡，發(fā)出了憤憤不平的責(zé)問：
偉大壯麗的房屋,，
用什么建筑成功的呢,？
血呵肉呵！
鋪了白布的餐桌上,，
擺著的大盆子小碟子里,，
是些什么呢？
血呵肉呵,！
裝得重壓壓呵地鐵箱皮箱，
里面是些什么呢,？
血呵肉呵,！
1922年9月30日方志敏在《快樂之神》寫道：
快樂之神，哭喪著臉遠遠地在空中出現(xiàn)了,，
很憂愁地對我說：
“可憐的青年,，
我何嘗不愿親就你呢？
只是在你周圍的地方,，
有許多許多兇狠狠的惡魔,，
正在張牙露齒地殺人吃人；
看呀,！遍地血跡模糊,！
聽呀！到處哭聲哀楚,！
我的膽子很小,，
我怕闖入你的悲慘的世界呀！……”
快樂之神漸漸地隱滅了,。
而我呢,？
只得放聲痛哭罷了！
把痛苦與苦難用詩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也是一種浪漫,。狹義上的“浪漫”來源于19世紀(jì)20年代至19世紀(jì)末誕生于西歐的浪漫主義,，這里的浪漫特指對現(xiàn)實世界感到不滿,，對未來充滿期望和追求，理想遠大,，不甘墮落的個人英雄主義情懷,。歐洲人認(rèn)為貝多芬開創(chuàng)了浪漫主義的先河，因為貝多芬不向命運屈服,，敢于同貴族,、同命運抗?fàn)帯,！拔乙笞∶\的咽喉,，它從不能使我屈服�,！碑�(dāng)然方志敏的詩不僅僅是表達悲憤,，更重要的是以詩為匕首刺向黑暗的社會，用無情的揭露,，大聲的疾呼,，喚醒民眾起來同舊制度奮力抗?fàn)帲《曳街久粢栽娒髦�,，要用實際的斗爭來拯救苦難的人民,。
方志敏在《哭聲》這首詩中寫道：
仿佛有無量數(shù)人在我的周圍哭泣呵！他們嗚咽的,、悲哀的而且時時震顫的聲音,，
越側(cè)耳細心去聽，越發(fā)凄楚動人了,！
……“痛呀,！槍彈入骨肉，真痛呀,！
青年人,，可愛的青年人，你不援救我們還希望誰,？”
似乎他們聯(lián)合起來,，同聲哭訴。
這時我的心碎了,，
熱淚涌出眼眶來了,。
我堅決勇敢地道：
“是的，我應(yīng)該援救你們,，我同著你們?nèi)ァ?/span>
這首詩寫于1922年5月,，這時的方志敏在九江南偉烈學(xué)校已深入研究《共產(chǎn)黨宣言》等馬克思主義著作，參加反帝國主義的運動,，并決定要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為援救苦難的人民而斗爭,。
我想，如果說方志敏的這些白話詩不足以說明方志敏是浪漫的,，那《方志敏全集》中還有一首詩,，她是方志敏的以《死》為題的文章的開頭語：
敵人只能砍下我們的頭顱，
決不能動搖我們的信仰,！
因為我們信仰的主義,，
乃是宇宙的真理！
為著共產(chǎn)主義犧牲,，為著蘇維埃流血,，
那是我們十分情愿的啊,！
這首發(fā)自肺腑,、鏗鏘有力、激昂高亢的詩句,，充滿著革命的浪漫主義精神,，她像一團熊熊的烈火在燃燒，方志敏在烈焰中如鳳凰涅槃……
從這首詩也可以看到,，當(dāng)年一個渴望改變中國的熱血青年,，已經(jīng)成為一個義無反顧為民族解放獻身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
方志敏一生投入革命,，沒有一己私利,，他主張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但他不是沒有情趣的人,，他不僅僅是嚴(yán)肅堅定勇敢無畏的革命者，而且是熱愛生活充滿浪漫色彩的革命者,。他1922年在上海填寫入團申請表時就在“嗜好”一欄中寫上“讀小說詩歌”,，在“現(xiàn)在愿做何事”一欄填上“研究文學(xué)” 。艱苦的斗爭環(huán)境中,，方志敏不再有更多時間去研究和創(chuàng)作詩作,、小說、散文,、劇本等文學(xué)作品,，但他生活中還是富有情趣的。他除了喜歡讀書寫文章,，很愛騎馬,，也愛唱歌、跳舞,、演戲,，他就自編自導(dǎo)了《年關(guān)暴動》,，并在劇中扮演貧農(nóng)團長的角色。他喜愛體育活動,，還親自下場給戰(zhàn)士們的足球比賽當(dāng)裁判,。方志敏領(lǐng)導(dǎo)在根據(jù)地首府修建了“列寧公園”，并親手種下了象征革命意志的梭柁樹,。其實,，只要細心地讀方志敏的文章，會有不少地方可以感受到方志敏的革命浪漫主義的情懷,。
來感受一下他對祖國山河的無限熱愛,。獄中的方志敏寫道：“順便望望圍墻外那株一半枯枝，一半綠葉的柳樹,。他一看到那一簇濃綠的柳葉,，他就猜想出遍大地的樹木，大概都在和暖的春風(fēng)吹噓中,，長出艷綠的嫩葉來了——他從這里似乎得到一點兒春意,。”沒有高尚的境界和骨子里的浪漫,，囚室里的方志敏此時還有心境感受這自然的美嗎,？方志敏也會想起自己家鄉(xiāng)弋陽湖塘村的湖光山色，描出秀美的山水田園畫般的景致：“在春深時節(jié),，滿畈盡是綠苗,，微風(fēng)吹來，把綠苗吹成一層挨一層的綠的波浪,。更遠一點,，就是一條小河，彎彎曲曲的流著,，流進村右邊的水口林里,，被樹林遮住不見了。四圍的樹都長出綠葉,，在綠葉里跳上跳下的各種鳥兒,，都鳴出悅聽的聲音，互相唱和著,�,！笨梢韵胍幌耄街久魧戇@些景致時是怎樣的陶醉和神往,！
在《可愛的中國》里,，方志敏更是放縱自己的思緒和想象，以萬般柔情描畫祖國母親的可愛：“以言氣候，中國處于溫帶,，不十分熱,，也不十分冷，好像我們母親的體溫,，不高不低,，最適宜于孩兒們的偎依。以言國土,，中國土地廣大,，縱橫萬數(shù)千里，好像我們的母親是一個身體魁大,、胸寬背闊的婦人,，不像日本姑娘那樣苗條瘦小。中國許多有名的崇山大嶺,，長江巨河,，以及大小湖泊，豈不象征著我們母親豐滿堅實的肥膚上之健美的肉紋和肉窩,？中國土地的生產(chǎn)力是無限的,；地底蘊藏著未開發(fā)的寶藏也是無限的；廢置而未曾利用起來的天然力,，更是無限的,，這又豈不象征著我們的母親，保有著無窮的乳汁,，無窮的力量,，以養(yǎng)育她四萬萬的孩兒？我想世界上再沒有比她養(yǎng)得更多的孩子的母親吧,�,！睕]有對母親的摯愛，沒有浪漫的情懷,，能有這樣優(yōu)美的筆調(diào)描寫自己的祖國嗎,？
來感受一下他對革命戰(zhàn)友的無限深情。“假如我還能生存,，那我生存一天就要為中國呼喊一天；假如我不能生存——死了,，我流血的地方,，或者我瘞骨的地方，或許會長出一朵可愛的花來,，這朵花你們就看作是我的精誠的寄托吧,！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中，如果那朵花是上下點頭，那就可視為我對于為中國民族解放奮斗的愛國志士們在致以熱誠的敬禮,；如果那朵花是左右搖擺,，那就可視為我在提勁兒唱著革命之歌，鼓勵戰(zhàn)士們前進啦,！”
將自己化身一朵可愛的花,，這是一個即將赴死的革命者的浪漫情懷。在這里他的描述是催人淚下的浪漫,，是帶血的浪漫,，是熊熊烈焰中的浪漫。我突然想到以敵人的槍炮聲作為禮炮的周文雍,、陳鐵軍的刑場上的婚禮,，他們的婚禮不也是這種烈焰中的浪漫嗎？方志敏,、周文雍,、陳鐵軍他們這種浪漫，顯示的不僅僅是勇敢無畏,，更是信仰的自信和力量,！帶著使命，為了理想,，笑對死亡,，從容就義，還有比這個更高尚的浪漫嗎,？這應(yīng)該是世上不朽的浪漫,！
再來感受一下方志敏對祖國未來的暢想。方志敏雖然身陷囹圄,，但那小小囚室怎能關(guān)住偉人的鴻鵠之志,？他人在囚室，心卻在未來的美好中遨游,，勾畫著將來祖國母親壯麗的畫卷,。方志敏那對新中國如詩如畫般的想象和描述，集中體現(xiàn)在《可愛的中國》一文中,。他非常自信地預(yù)言：“中國一定有個可贊美的光明前途”,，“我相信，到那時,，到處都是活躍躍的創(chuàng)造,，到處都是日新月異的進步”。他對新中國的向往是那么充滿想象和激情,，而且向世人展示了一幅美好的畫面：“歡歌將代替了悲嘆,，笑臉將代替了哭臉，富裕將代替了貧窮，康健將代替了疾苦,，智慧將代替了愚昧,，友愛將代替了仇殺，生之快樂將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園,，將代替了凄涼的荒地！”這“八個代替”是怎樣的充滿激情和浪漫�,�,！面對這樣令人心馳神往的畫面，方志敏滿眼洋溢著光彩,，壯懷激烈,，自豪地說道：“這時，我們民族就可以無愧色地立在人類的面前,，而生育我們的母親,，也會最美麗地裝飾起來，與世界上各位母親平等地攜手了,�,！�
讀到方志敏這些激揚深情的文字，能不深深地觸動我們的心嗎,？革命處于低潮,，自己行將赴難。方志敏的浪漫來自哪里,？來自對馬克思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的忠實信仰和堅定自信,，來自對革命前途的必勝信心，來自對新中國的美好期盼和憧憬,。
烈焰中的浪漫,，是要在烈火中燒毀一個舊世界，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
來源：上饒市方志敏研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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